感动,守望天堂的晞光
一
凄厉的闹铃声将杨依从酣甜的梦境中惊醒,少女烦闷地嘟囔了一句,转身又将头埋进柔软的被窝中。但仿佛撞见鬼似的,她本是惺忪的双目忽地圆睁,透露出惊恐的神情。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她“啪”地将不依不饶的闹钟摁死,顺带瞟了一眼墙上卷了边的日历,25号清晨6点半,窗外晨光熹微,寒风料峭。
少女灵活地从床上一跃而起,顾不上刷牙洗脸,也懒的整理睡了一晚乱草般的头发,她微微泛红的面颊上还残留有少许昨夜梦呓的口水渍,但杨依显然没有功夫注意这些。她翻箱倒柜地扒拉出一个黑色的旅行大包,便开始胡乱地将衣服、书、私藏的零食、钱包等塞入漆黑一片似乎无底的黑洞中。
昨晚家中例行的饭桌讨论会上,父亲面色凝重地宣布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25号晚7点,也就是明天的这个时候,杨依所在的城市将会发生一场至少八级以上的大地震。“啪嗒”是母亲筷子落地的声音,正在狼吞虎咽的哥哥也停止了疯狂地咀嚼,似乎瞬间被噎住:“这…这是真的吗?”他平时慢声细语的沉稳劲儿消失殆尽。父亲说这话绝非信口而言,杨依知道。如一头黄牛般坚韧能干的父亲几年前才被提拔到了市地震局宣教科副科长的位置,但由于父亲平时为人老实且正直,送礼行贿这种勾当颇受他的鄙夷,领导自然也不会领他兢兢业业的情。几年过去了,他依然做着他的九品芝麻官,倒也落得个清闲自在。
而地震的消息就是父亲从局里听闻的。
杨依原本以为像父亲这样的单位充其量就是政府的清闲衙门,更多的是人浮于事,或是打着科研的旗号,肆意挥霍着政府每年预算拨出的资金,倒是局里某些领导家里都莫名添了豪车……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几年局里还是做出了些成果,几个月前刚从新闻上号称改进了现有的地震探测仪,目前能够精准地预测强震发生的时间和地点,据说此项技术已是世界领先,而接着又成功预测出这座古城几百年来都未发生过的大地震,而且就在明!天!晚!上!这也未免太突然了吧,杨依使劲摇摇头,试图把混乱如麻的思路理清。
“明天一早,我们就开始收拾东西,记住,只拿自己必需的。”父亲还在严肃地叮嘱:“然后我们去市里一处避难所,至于它在哪里?怎么去?现在还不能说,总之,我也在质疑这个消息的真假,但防患于未然,我们明天就知道了。”
杨依已毫无吃饭的心思,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把门锁死,少女的脑袋嗡嗡作响,她分不清是因恐惧,还是焦虑。杨依下意识地拨打好友崔灿的号码,急切地想把这诡异且突如其来的一切倾诉于知己,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最终还是迟疑在了“拨出”键上,恍惚间,愤怒、委屈、羞辱猛然犹如汹涌的洪兽,无情地将空气与她层层剥离,将她推入泥潭般的窒息。
犹记得与崔灿的初遇,是在开学第一天,九月的朝阳映照在每一个新奇又陌生的年轻面孔上,唯有崔灿,人如其名,仿佛聚集了所有自惭形秽的惊羡目光,与阳光交相辉映,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分外耀眼。
姣好的容貌,富裕的家庭,无可挑剔的成绩……构成了这个让人禁不住怀疑上天给她打开了一扇门的同时,顺便把所有窗都打开的完美的人,但偏偏颇具戏剧性的是,崔灿和杨依,一个普通到丢在人群中就能轻易抹去她在地球上生活过的痕迹的少女,竟成为了最好的朋友,自然杨依是嫉妒对方的,经常偷偷问哥哥要钱买比好友昂贵的学习用品,但她对这点十分坦诚,换做谁,都会产生这种心理的。
崔灿对自己似乎无私地好,少女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点。两人虽是学习上的竞争对手,但崔灿从来都是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稀有的教辅书爽快地借给杨依,有时甚至会忘记要回;午餐也总会抢先买上一大堆杨依不敢奢望的美味,边说自己吃不了,边推给旁边早已馋到心慌的杨依。
令旁人羡慕不已的举动,时间一长,却变成了杨依眼中分文不值的施舍。是的,她的家庭并不富裕,母亲结婚后就辞职一心投入全家的生活起居,从小贪玩的哥哥连大学都没有考上,早早去工地做了工,一家四口的经济来源主要依赖着父亲每月微不足道的薪水。在第一次学校组织游学要求交几千元的费用时,杨依的面露难色将她如同烈日下一棵瘦弱的稻草,暴露在了周围同学,尤其是崔灿询问的目光中。
于是杨依顺理成章地认为,崔灿对她毫无保留的帮助,无疑仅仅是一种出于仁慈之心的露骨施舍,如同人将小白鼠关在密封的笼子里,在它饿的要死的时候怜悯地递上一小块奶酪,如此反复,小鼠痛不欲生。而这种积攒愈来愈久的羞耻、愤怒终于在她俩同时注意到街边橱窗内一条标价二百多元的裙子时,爆发。
“你要是想要,就直说哦,我有一件一模一样的,送给你好了。”崔灿留意到好友流连忘返的神情,莞尔一笑,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似乎已经想象出杨依穿上裙子的样子。“凭什么,凭什么我只能穿你不要的东西,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一台没有感情,没有尊严而只会欣喜地接受别人施舍的机器吗?”杨依羞辱而愤懑的眼泪霎时决堤而出,下一秒她唯一的印象,是自己含着泪疯狂而绝望地将疑惑与委屈狠狠砸向崔灿,和对方许久眼角落下的恳求的泪:“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真心朋友,而你,是唯一一个让我珍惜的挚友。”
你是唯一一个让我珍惜的挚友……少女正忙着向包里扔东西的双手突然僵住,一是碍于面子,况且她并不知道地震的消息是否属实,昨晚给崔灿的电话始终没有打出去,而偏是在这节骨眼上,如烟的往事却又无法控制地在她的眼前升起,久久弥漫,挥之不去。冬日的阳光依然明媚,少女并肩奔跑的灵动身影构成操场上最亮丽的风景,林荫小道上被拉长的影子头挨着头,亲热地说说笑笑……
她真是发自内心把我当做朋友的,少女无助地跌坐在刚收拾好的大包前,凝视着镜中已是满脸泪痕的自己,痛苦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