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莲想
(一)
初雪刚过,便是大寒。晚间窜动的炉火跳跃在窗棂精致玲珑的冰雕中,偶尔勾勒出母亲吮着榴莲的宽便而略显雍容的轮廓。窗外没了星光,在这片静冷的气氛中,我脑海不禁又萦绕起榴莲的模样。
十月的冷雨一停,槐荚便带着灰黑色的扁籽落满坑坑洼洼的校园。熙熙嚷嚷的人群随着下课铃声渐渐消散路口后,顿感寂静的教室才在高墙外坠落的日光中缓缓放起明亮的灯辉。大约再晚些,她便照旧羞赧地探出一头秀长的发丝抱着几本书朝我一旁静声坐下,直到冰花雕满窗户才同我一起踏着朦朦夜色寻起回家的路途。至于这些“约定”从何时开始,我记忆却是隐约的。
冬天是她最喜欢的季节。每次落了大雪,满眼的田野间,皑皑的山麓下,甚至萧条的树林中,都会回荡着她那醉心的笑容和修美的近乎春天般的身姿,等待大雪鹅毛般覆盖整片山野,她才对着远处高耸的河堤喊着我一起堆雪人儿;每次她总要忍着寒冻自己认真的堆捏完每一段,末了还要用自己的围巾和那顶鲜红的帽子小心翼翼地打扮一番,再用两片树叶做了眼眉才准我睁开眼“欣赏”。可我是不愿她做那些事的,一来害怕再多些乡里人的“闲话”,再者她感冒也会是一场大病。
她是腊月初八随着她新婚的母亲搬进村里的,她母亲的再三改嫁让她从小骨瘦如柴,还受过许多非议与屈辱。我跟她本是同桌,曾因我母亲的一味反对,又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像深秋落叶般团缩在靠门边昏暗的桌角;看着她落寞的神情,之后我又偷偷搬了过去。因再无人知晓,我便“顺其自然”的做了她的第一位同桌。
当时她扎了小辫,清秀的眉宇装饰着一双偌大的眼睛,红黄的脸蛋间嵌着一段精致高圆的鼻梁,樱桃似得嘴角却隐约夹杂些深紫,配着手腕几块新鲜凸起的淤青,足以想象她生活不幸的悲哀。她从来不吃早餐,中午也很少回家,后来索性我分她多一半,中午再买些零食给她。约莫过了一周的光景,上课课桌前却突然只剩了我一人,她再没有出现过。
艰难而闲余的熬过一周后,带着窗外刺骨的寒气,她终于又背着书包坐在我一旁,但却始终没有同我再交流,我再分她些零食,她也不再碰触,先前欢愉的时光终于在凛冽的寒风和她一次次冷漠的回绝中消失殆尽,后来直至第一次背着家人同她偷偷堆完雪人后,才隐约探出她胃出血的消息和我母亲的“警告”。大概从那时开始,我对母亲便有些偏见了。
(二)
过完漫长而轻松的盛夏后,我跟她都上了初中,我分在二班,她却在六班,不过语文老师却是同一人。大抵还是老师的功劳,让她才同我消除了那份尴尬已久的生疏。
学校每隔两周便有一节“讨论课”,可听说每次老师讲得主题内容完全相同,大家便对此没有更多的兴趣,我也只是粗略的列了几条观点和一些潦草的佐证。不想上课后,老师竟在黑板上写下“说教育”三块大字要做提问,原本七零八落的教室竟顿时鸦雀无声。我当时坐在讲台正对面,便顺其自然的成了老师“下马威”的“替罪羊”。看着老师“杀一儆百”般得意的目光,我终于舒了口气,将半空乱旋的思绪慢慢镇定下来,吞吞吐吐地以《论教育之宗旨》为主线,再零散的列出《教育小言》和《国学经典》中的佐证,终于才“安全”脱身,不想后来竟被老师冠以“奇才”的名义到处宣扬。大约过了几日,她突然拿着书本来找我补她些知识,于是我跟她便又开始做了“同桌”。
欢乐的日子总是一如既往的快。平平淡淡地升至初三后,年前她“父亲”却因醉酒摔死在家门口;得知那突如其来的消息后,她便好久再不开口,后来甚至不再来找我。到了周末,我独自踏着“吱吱”的雪声寻着崎岖的山路弯弯曲曲地登上清白的山丘;四围枯密的树林压满厚重的叹息;河道也清静了,缓缓的流水隐约钻空在层层叠叠的冰雪间,像极了她戴着帽子时对我微笑的声响;田野青绿的麦芽披满银白覆盖上满眼洁白,寂静的包围着远处萧条荒芜的村庄;村间过往的车辆鸣响一声声汽笛,伴了我脑海漫天的念想偷度着冷亮的时光;等夕阳满挂西山头,风卷了冬雪吹起一阵阵冷漠的余光,才收了橙紫的表情走下山去。一路堆满心悸般的荒凉。
晚饭吃罢,我不忍又蹑了轻步偷抚着不安的心跳飘在她家颤动的门口,期许着她绯红的脸颊重新出现在我凄清雪白的视野。不想我莫名而漫长的等待却只在寂寥的晚间看到一团落木般黑死的躯体和淤青布满的四肢;帽子也不戴了,只留下一团披肩的长发埋没着灰暗低垂的脸颊。我撒开步伐,电一般的扯住她僵直的手指便漫无目的地发了疯地奔跑,直到冷月照着河水微光粼粼的冰面,明亮的珍珠般的星光布满天空,她才抽开那只冰冷的手掌用喘息的呼吸示意我停步。
“哥,过完年我就嫁人了。”
“你不准。”
看着她红裂的流脓的手掌和干燥漆红的面容,我不禁软瘫在寒冬那片莹莹雪地上。
(三)
紧张而乏味的初三结束后,迎着白杨泛着微光的深绿,她仍旧继续着学业。高中我跟她又分在了一个班,我也照旧做了她的旁边,直到后来她转了文科才彼此换了同桌。她母亲却似乎不再管她了。
高二那年,腊月比往年来的更早些。刺骨的冷风早已让冬日没了应有的欢快,尔后接连在山间路面肆意泼撒的大雪,又严严实实的堆满整座麻麻密密的县城。就在快要期末考试之际,她却意外桡骨裂缝骨折。起先她只是整日偷偷躺在宿舍,并未透露给我一丝担心与可疑,不过那日学校组织年级义务大扫除后,她才逼迫着毫无隐瞒的对着我低头承认;中午带她吃完饭,我便匆匆拿着班主任借的钱硬扯着她住了院。待墨黑的夜晚掩盖了白日的明亮,窗外泛起点点灯火,她才睁开朦胧的睡眼怔怔地望着悬挂的输液瓶,却在我起身间突然抓了我的手。
“哥,你要是医生多好啊。”
“先好好养病。”
其实我看得出她无精打采的眼角透露出的那份无望的神情。
…………
无聊的新年过后,春日的阳光擦起亮晃晃的绚烂重新爱抚着沉睡的大地,学校大门口那幅红褪的对联也重又焕然一新的迎接起新的学期,她走路也奇迹般的不用我再搀扶。
大概到了四月中旬,学校花园里已经一片生机盎然——杨柳迎着蔚蓝的天空吞吐着蛇信般的嫩芽,满眼的三叶草也在一片山泉似得清风中晃动着风铃一样的幸福,墙面上,石缝间也尽是春的印记,光的回声——正好映衬出对面林立的白静而气氛严肃的教室的紧张。当时年级最慢的语文课早已匆匆结束,面对茫然无知的复习计划,我只得应了风跟她订了一份《教育报》。白天她做完第一遍后,晚自习会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