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
他说,满院的梨花,都是粉色的。
1
这是我今天第四十三次想要睁开眼睛了。
“该死的失明症。”我低声地咒骂着,我知道这样的话说多少遍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但多少是可以宣泄一下我心中的郁闷的。而且也不会被别人听到,这间病房只住我一个人,医生和护士在进入房间的时候一定会跟我打招呼,而现在我可以确定这里没有别人了。
我现在本应该坐在演奏会上弹钢琴,可是,这毫无征兆与理由的失明症让我只能待在这个该死的病房里。
想到这里,我更加烦躁与郁闷。
我用手捶着床,同时用厌恶的语气对着空气说:“我恨失明症。”
“好巧,我也恨失明症。”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我感到我的拳头砸到了一个温暖又略有弹性的东西上。
我下意识把自己的手收回到胸前,还不自主地颤抖了两下。
我并不是个多么胆小的人,只是本以为没有人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任谁都会吓一跳的。
很快,我便冷静了下来,淡定地问刚刚说话的是谁。
“我是住在你隔壁的病友,以前你这个病房里是没有人的,我经常让护士带我来这里……看花……你知道你这个房间是最适合看花的吗?”他说。
我咀嚼了一下他的话,他说看花两个字的时候,语调很是特别。
我怀疑他是在嘲笑我,嘲笑我莫名其妙的就失了明,嘲笑我不知道自己的眼睛什么时候才能好,嘲笑我……
我有些生气了,冲着说话声传来的方向质问道:“那护士没有告诉你现在这个病房里有人住了吗?”
他没有说话,也没发出别的什么声音。对于什么也看不见的我来说,没有声音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他就仿佛从没在这个房间存在过一样,我知道我成功地噎了他一下,但我并没有想象中开心。
在隐隐淡淡的花香与寂静之中我有点后悔噎了这个可以和我说话聊天的人了。
2
过了一小会儿,他的嗓音才再次响起。
“其实我是你的粉丝哦。”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温柔了不少,声音比刚才动听许多。
我心中有点惊喜,不知是因为他重新开口说话了,还是因为他说是我的粉丝。
他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我最喜欢你的那首《angelofmusiclikepink》。”
实话说,他提到这首曲子的时候,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这首曲子的旋律,我并不是很中意这首曲子,它是属于那种记着发表新专辑却又不得不凑出更多的曲目时拿来凑数的曲子。我对她没有那么用心,自然,也没有那么在乎。
不过,我还是很愿意听他说出喜欢这个曲子的理由的,就像是所有的妈妈都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问:“为什么喜欢那首曲子呢?”
他没说话,保持着缄默,我觉得我真是恨透了他的沉默,因为这会使我跌入无声的黑暗当中。
我又把问题重复了一次,心中有些细细的不安。
“我也说不出理由,就是喜欢。”他是这么说的,不过我心中还是固执地认定他是有自己的理由的,不过不愿意说罢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么轻,或许是不想要我听到吧。
不过,我还是听到了,自从患上失明症以后,我的听力好了不少,这或许是唯一的好处。
我是不愿意做这个交易的,尽管我喜爱音乐,但我仍不甘用眼中整个色彩斑斓的世界来换取更好的听力。
我想,是不会有人愿意的。
“你想出去走走吗?跟我一起。”他突然问我,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在犹豫了一下以后说:“好。”
我坐到床边,双脚踩在地上的时候传来了一阵冰凉的触感,这才想起来想要出去就要解决摸瞎穿鞋这件麻烦事。
其实比穿鞋更麻烦的是找鞋,虽然护士每次都会把鞋子放在固定的位置,但由于我没怎么自己穿过鞋,还是要趴在地上摸索好一番才能找到的,那样的姿态无疑是滑稽又狼狈的。
我呆坐在那里,有点进退维谷的感觉。
“我帮你穿鞋吧……”过了一会儿,他说。
我连忙答应了,心里感激他善解人意,竟然能想到我呆坐着不动的原因。
我听见他跪在了地上,从离窗最近的床角把什么东西拿了出来。
然后,我的左脚就被抓住了。那一瞬间,像是触了电一样,我的身体抖了一下,脚也往前踢了踢。
“别乱动。”他柔声地责备着,我仿佛看到了他微锁的眉。
他的动作变得更加的小心,我的脚也被弄得更加的痒,只好强忍着不动。
他的动作很笨,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给我穿好了鞋。
我迫不及待地跳下了床,踩在地上的感觉真是又踏实又舒服。
3
“你的身后有个长椅,我们可以坐在这里。”
“来……慢一点……”
我们往下坐的动作极其缓慢,毕竟我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失明症强加于我的,不仅仅是不着边际的黑暗,还是时刻游走在我心底的不安与慌张。
每当我需要做什么动作时,这种不安与慌张就会瞬间加剧,像是汹涌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呼啸着冲过来,把我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终于坐到了椅子上,我长舒了一口气,“上岸了”。
正在这时,一阵风刮了起来,带着密密的香气。比起我在病房闻到的花香要浓密很多,也就意味着我离花朵很近了,不过我什么也看不到,离再近我也看不到。
“这是梨花。”他把一个柔软的小东西放在我的手上说道。
“什么颜色的?”我问。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粉色的,满院的梨花都是粉色的。”
“那大概会很浪漫吧?”我憧憬着美景的同时,不免有些嫉妒他了。
他却显然没有察觉到我的嫉妒,依旧十分热情地给我肯定的答复:“很好看,很浪漫。”
我揉弄着手中的梨花,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但是此时并不安静,身边有许多人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大概都是些病人和病人的家属吧。想到这里,我又有些羡慕这些病人,我是个孤儿,没有什么家属,也没有多少朋友。甚至失了明,都没有人来看望我……
他突然握住了我放在长椅上的手,力度并不很大,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是在发力的。
“干嘛?”我试着把自己的手往外拔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也就干脆任他抓着了。
“你看不到东西的时候,会难过吗?”
“……当然了,谁都会难过的,看不到东西的话会很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