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爱恋,奈何桥边
小儿子在部队学了很多东西回来,会 开车会电焊会修电器,一下子成了几个村子的能人,开了维修部后来是服务部,小儿子买了第一辆小轿车建了自己的工厂,村里人敲锣打鼓不甚热闹,小儿子要载她去城里转转,她不依,只让儿子载她去男人坟前,一路颠簸她却笑出了声,烧了她自己做的纸质的汽车和房子还有小厂房,她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小儿子有了儿子,她拄着拐杖乐呵呵地站在人群里,别人让她坐她只觉不累,那时候我七岁,笑她重男轻女只知道训我,她眼泪都挤出来了只拿拐杖轻轻碰了下我叫我去护着弟弟。
大丫去世的时候她八十六,直直地倒在地上,医生抢救的时候让我们准备后事,年龄大了怕是熬不住,大家瞬时一片手忙脚乱。三天后她悠悠转醒,小儿子一声妈叫的惨兮兮,她说:“我本来要过去的,你爸不带我,他说他没机会照顾好,让我留在世上好生待你。”那是我第一次见我爸哭,七尺男儿在病房外靠着墙颤着肩膀。
余下的那些年也有几次死里逃生,为她准备的棺木和寿衣好几次都给了别家的急需,她糊涂的不认识我们谁是谁,甚至开始大小便失禁。小儿子找了装修公司在村庄里按别墅的样子重新盖了当年的土屋,搬家那天她是清醒的,她问我:“梧桐搬来了没?”我笑着说:“你儿子女儿的还是我和我弟的?”她嗔怪着说:“臭丫头,当然是你们的,当年的梧桐木给你二姑和你妈做了出嫁的柜子你还想诓我?我清醒着呢!”
她九十九岁时的年夜饭已经吃不下饺子了,我妈磨了各种营养糊给她,精神时好时坏,我带了儿子叫她太姥姥,她却是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发给儿子一张我们刚才玩耍的红色折纸。儿子不解地看着我,我只是哽咽地说不出话,即便不认识东西了,她也清楚地知道新年要发给自己孩子的红包。
新年过后天气转热的时候爸爸打来电话,那天她突然说她今年满百了,要走了。我当下定了回去的票,想多陪陪她,那时候的我刚刚经历了一场我认为无比失败的婚姻,满心悲凉似无处宣泄,跨过门槛的时候就看见她躺在摇椅里,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洒落一地,她抬眼看我“我家的孩子回来了,来!坐。”
我在村子里待了不短的一段时光,给她磨各种糊,换尿布,洗衣服,直到秋天风瑟瑟的时候,我们都去了坟前,那天是爷爷的忌辰,往回走的路上爸爸电话响了,他的眼泪簇簇地掉落的时候心里的声音响了起来“她走了”。
她贴身的口袋里总放着那张照片,那年我还小,不懂何意,只知道她让我在照片背后写着:“奈何桥边,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