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么好,为什么最终还是分手了?
我扭头看向他的电脑桌面,果然,他又在和燕子视频,而显示器另一侧则是他用CAD画的三视图。我再没有了帮助他的想法,只是拍拍他的肩,以示支持。
皮皮的室友告诉我,那些日子里,皮皮总是很晚才睡觉,从他的座位方向总是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切割声以及永不停歇的摩擦声。但皮皮每个白天依然准时出现在教室中,虽然不是打瞌睡就是真的在睡觉。
我每天下了课都会去皮皮的宿舍参观一下,看一下他的进度以满足我的好奇心。我看着墙角的木材堆一天天减少,看着它们变成了船的龙骨,变成了肋板,变成了甲板,变成了舵、桅杆和帆。我再看看皮皮的手,他的十指都缠上了创可贴,却不能彻底掩盖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
我有些担心皮皮,他每天都顶着黑眼圈,形容枯槁。但随着船的逐渐完工,他眼中却慢慢放出了光彩。这光彩不亮丽也不夺目,却将我的所有劝诫堵在了嘴里。
我想,皮皮的心中一定是满怀着兴奋与期待的,而这条船于他大概也早已超脱了礼物这一范畴。那是皮皮热血与梦想所凝聚的结晶,灌注着他的冲动与坚持,以及对燕子最深沉的感情。
随着冬天的临近,皮皮终于给他的船安上了船首神像。那是皮皮亲手制成的模型,尽管现在看来的确有些粗糙,但我依然觉得,它精致而又华美,雍容却不失细腻。皮皮告诉我,这艘船在《海贼王》里名为黄金梅丽号,是路飞的第一艘船。随着它的扬帆起航,路飞的梦想得到了实现。它陪伴了路飞一行走过一个又一个小岛,见证了路飞的成长,也见证了路飞的热情与友谊。我想,这艘船也必然会陪伴着皮皮与燕子走过一段又一段的坎坷,见证他们的感情。
皮皮给这条船拍照留念,然后把照片传到了网上。
也许是偶然,也许又是必然,皮皮和他的船火了,人们慕名而来,纷纷攘攘,也有人留言希望高价购买这条船,甚至有网站的记者前来采访皮皮。
“不,这是送给我女朋友的礼物。”皮皮对着记者说道,也对着所有人说道,“我只是希望大家能为我做一个见证。”
燕子生日的那一天,皮皮双手捧着船,像是捧着他所有的炽热的感情,一步步走向燕子,将船放到了她的手里。我仿佛看到燕子的眼角闪烁着泪花,而皮皮手里的这条船似乎真的在这冬日的清晨,伴随着海鸥的鸣叫扬起风帆,缓缓起航。
【04】
接到皮皮电话的第二天,我背上准备送给皮皮的礼物,踏上了开往南京的高铁。
在车上,我一直在思考皮皮和燕子的事,他们明明感情那么好,为什么最终还是分手了。
还记得大四那年,燕子去日本交流了,而我和皮皮则准备考研。那段时间,每天晚上我都能看到皮皮在和燕子像往常一样视频聊天,仿佛燕子并没有离开。
“我很想燕子。”可是白天的时候,皮皮总是和我说,“如果她在就好了。”
“但你要考研啊,她在你也没时间玩。”
“不。”皮皮摇头,“我可以挤出时间陪她,我甚至在想,我为什么要考研。”
“难道不是为了以后能有更好的发展吗?”
“是的,更好的发展,为了能给燕子更好的生活。但如果我本科毕业后就去工作,三年后也一定不会比读研差,而且这三年里我可以赚钱,等燕子回来也许我就有可以在南京买车买房了呢。”
但我忽然想起来,皮皮的家在重庆,距离南京有上千公里。他在南京除了我们这些尚未步入社会的同窗以外可谓是举目无亲。
可我也知道,这个社会最是无情也最是公平,所有的能力与关系都可以被量化成立足的资本。然而皮皮的资本只有他那尚未到手的一纸文凭,其他千千万万的竞争者却早已依靠各种关系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你是认真的?”我问他,“你一个人在南京闯荡,我们都没法帮你,燕子也只能隔着大海远远看着你鼓励你,你会很艰难,你也会很累。”
“我想好了,为了燕子,我愿意堵上这一切。”
我没有再劝他,因为我知道,皮皮很倔强。
从那一天起,皮皮开始起早贪黑地去单位实习。我们的专业是土木工程,顾名思义,又土又木,而皮皮实习的地点便是在施工单位——也就是工地。
我因为忙于复习考研,没有去过皮皮所在的工地,但我曾无数次想象他在工地工作的场景。他会头戴一顶橙色或黄色的安全帽,和工人、工程师、甲方乃至政府打交道,他的身周是喧嚣的机械轰鸣声和漫天飞舞的沙尘;四面脚手架林立,尚未施工完毕的柱顶裸露着森然的钢筋;而为了防晒,就算在大夏天也得穿着长裤和长袖衬衫,然而他的皮肤依旧被晒得黝黑,仿佛刚从炭炉里捞出来一般。
皮皮每一次回到我们的出租屋,我都会觉得他又黑了一圈。这时,我总免不了暗自庆幸,庆幸自己做出了考研的决定,不至于像皮皮那样在工地上承受风吹日晒。
“你觉得辛苦吗?”我常问他。
皮皮却一直摇头:“不辛苦。一想到我是为了燕子在努力,我就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有时候我在想,皮皮现在所做的努力,会不会真的是为了某一天,他能跳上那时候为燕子亲手制作的那条船,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扬帆起航,驶向大洋彼岸的燕子。又或者,他能在燕子回国后,站在他拼命工作买下的房子面前,牵起燕子的手,对她说一句:“我们回家吧。”
【05】
随着火车接近南京,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到达南京南的时候,已是傍晚,我走出高铁站,见到了等着我的皮皮。
“你又胖了!”还没等我出声,皮皮就对我大喊。
我一下噎住了,好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更黑了。”
然后我们互相拥抱,狠狠拍对方的背。
“走,请你吃晚饭去。”皮皮说。
“金钱豹还是王品?”我问。
“你猜。”他笑了起来,“跟我来吧。”
半个小时后,我们在皮皮工作的工地旁的路边小摊落座。我们的桌子上方支起一个大棚子挡雨,然而还是有水滴落到桌子上。在棚子外面,我看到工人们正冒着雨收拾工地上的材料。
“吃什么,随便点。”皮皮大手一挥。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随手点着,然后扭头对老板道,“除了这几个别的都要。”
我能看得出皮皮想拿筷子戳死我。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分手。”我拿筷子敲了敲碗,还是决定用这个问题转移皮皮的注意力。
皮皮的眼神忽然间有些飘忽不定。“我也不清楚。”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一直在反思我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