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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的台阶

推荐人:竹影清风 来源: 美文阅读网 时间: 2016-11-09 23:28 阅读:
一家三口为纪念父母结婚35周年来到奥地利旅游,一路上女儿却发现父母并不是想象中的琴瑟和谐。本该浪漫的旅行仿佛夹入杂音的乐曲,小县城空巢父母磕磕绊绊的婚姻生活场景时时横插进来,两代、三人对爱情人生各有所思所求。在诸多二元对立的元素设置中,小说展现了作者擅长不动声色地寻求颇有辩证色彩的生命本质的写作特点。

  莫先生和莫太太结婚三十五周年的这个夏天,莫家三口人决定去奥地利旅行,以纪念他们美满持久的婚姻。

  这是独生女小莫的主意。小莫已经活到二十八岁了,在北京独居多年,现有存款十二万。此外,她还有一条斗鱼和两盆绿萝——都是像乞丐一样好养赖活的东西,所以,她大可放心地陪同莫先生莫太太游玩去。家庭纪念活动虽花去小莫七万巨款,她仍能心花怒放,毕竟这是莫家人第一次集体出游。

  出发前,有些不好的兆头。莫先生和莫太太断断续续吵了一个月的架。若不是怜惜小莫的存款,莫太太表示,她断不会在临行的早晨准时现身首都机场。此前,莫先生莫太太刚刚在赶赴首都的火车上度过了极为尴尬的一夜。他们竟分别负责各自的行李证件车票——这足够让莫先生方寸大乱。但他还是分出一些精力,主要用来应对莫太太那些名目繁多的训话——他觉得那多是没有创见的陈词滥调。

  筋疲力尽的莫家夫妻,终于登上飞赴奥地利的国际航班并胃口很好地吃光分发的土豆泥与橙汁,之后,他们心照不宣假装睡去——反正这会是一次漫长的对抗,日子还长,他们总得让对方好好睡个觉。

  要不是后来发生在大巴车上关于广场舞的讨论,莫家人的奥地利之行终究会圆满。走出国门的莫先生莫太太,大概对陌生的国家和语言都紧张,所以暂时放下了彼此看不顺眼的那些东西,相互照应着,也心平气和地在维也纳待了三天。莫太太喜爱音乐,她退休前一直在小学教孩子们唱歌,音乐之都更有助于滋长她的自信或气焰,这只需看她如何对旅行团里的四个家庭眉飞色舞地谈论莫扎特和施特劳斯(莫先生刚知道,原来施特劳斯还有大小两个)就不难发现。

  “莫扎特,那也是你们老莫家的人哦。”人们对莫扎特和施特劳斯的了解都实在有限,只能没话找话。

  “老莫家的莫,是莫名其妙的莫。”莫太太摇头,像恨铁不成钢的家长。莫先生不满,“谁愿意跟他是一家人?他还是莫须有的莫呢!”莫太太此时心情仍不错,或者这段上下文已成为他们几十年婚姻里用得最多的台词,反正,她现在没计较。

  这是在从维也纳去萨尔茨堡的路上。对莫太太来说,萨尔茨堡比维也纳更可爱,因为“那是莫扎特的出生地”,但莫太太刚好抢了导游的话,年轻的导游不动声色找回尊严,“萨尔茨堡更有名的地方一说大家就知道,它是《音乐之声》的拍摄地……”

  在萨尔茨堡酒店住下,莫先生开始抱怨莫扎特。于是,“不去了,不去了,没意思。”莫太太攒了三天的不满,爆发了。

  “那我去了!”莫先生也不安抚,扔下话后便独自离开房间,下楼乘车。

  小莫察觉到莫先生表情的微妙变化,“我妈呢?”

  “***不去。”

  “怎么不去了?她就想看莫扎特的。”小莫说。

  莫先生呼呼喘气,“她自己说的,不去了。”

  小莫想上楼找母亲,刚巧看见莫太太满脸委屈出了电梯。她是人民教师,一辈子知书达理,她根本不会让自己影响集体行程。但她明显忍辱负重的模样,也让莫先生恼火。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委屈,自从他不知道奥地利有两个施特劳斯时开始。

  “她对我意见大!”莫先生一言蔽之,向困惑的小莫解释。

  游客们的热情大概在维也纳都挥霍了,困倦起来。莫家的内部矛盾让气氛紧张,于是几个敏感的游客打起精神开始闲聊。

  “多好的广场,怎么没人跳广场舞呢?”他们望着萨尔茨堡敞亮的广场打趣,“还是咱们中国大妈喜欢音乐,到处都有广场舞。”

  导游也有兴致介绍,“前阵来过一个中国大妈旅游团,刚在广场拉开架势,警察就来了,说非法集会。”

  “啊?”某风韵犹存的女游客显然很不满,“我们锻炼身体,怎么就成非法集会了?”她该是广场舞的热心拥趸。

  “因为低俗。”莫太太忍不住插话,一本正经地。

  莫先生赶紧圆场,“不是低俗,是通俗,哈……”

  女游客于是开始整理头上的发夹,虽然那显然并没松动。她漫不经心的动作显出傲慢。但待到双手放下来,她的神情竟迅速转成和善。可不是么,这样的时候,谁会真的跟谁计较呢——不过是临时同车的某某某罢了。

  “凤凰传奇、小苹果、骑马舞……都是什么啊……”莫太太的声音很小,刚够坐她身边的小莫听见。

  前排的莫先生却扭过头来,说,“你说人家低俗,不就是因为学校退休老师跳广场舞都不要你嘛!”

  这句话足够恶毒,恶毒到让莫太太不再为莫先生留情面。她像是要揭开一个重大秘密般,鼓足勇气说,“你还说我,我非告诉你女儿——你爸打麻将,把老马的脑袋打开花了。还不让我告诉你!六十岁的人,还能捅这么大娄子,赔钱不说,我还得去医院候着,你怎么不干脆赔上命呢。”

  小莫听得不明不白,只觉得“人命”“赔命”听起来很严重。她想,原来父母漫长的赌气是有幕后花絮的。

  莫先生说,“那能怪我吗?麻将飞起来,我怎么知道那么巧,刚刚砸他脑袋上。你扯那么远干吗?”莫先生生怕让全车人看笑话,小心翼翼息事宁人。

  莫太太也爱惜脸面,如此小莫再问,她也缄口不言。

  莫先生退休后热爱上麻将。如他说,麻将实在值得热爱,一,活跃思维,防止老年痴呆;二,社交活动,防止老年寂寞;三,娱乐活动,防止老年无聊;四,偶有收益,贴补老年家用;五,麻友们亲如一家,交流战果,相谈甚欢……

  莫太太无法与莫先生在麻将上同乐。在县城,退休的先生们每晚在麻将桌上继续他们一生的竞争厮杀时,太太们都身着鲜亮的练功服在广场上载歌载舞。先生们都不需抬头,只管听着朗朗上口的“荷塘月色”的曲子,便知道太太们正在度过一个同样刺激欢快的夜晚。尽管舞场上的竞争,也从不比牌场轻松。但如果不如此,他们该如何在对自己那身处北京上海或者国外的儿女的思念里,熬过一个个沉默长夜呢?

  莫太太不去跳广场舞。原因如她说,那毫无美感,不过是“一些当过红卫兵的老女人不服老,还在广场上作怪。跟音乐和舞蹈都没什么关系,她们唱歌跑调,跳舞踩不准节奏。而且那也不比广播体操更锻炼身体”,但莫先生以为,其实是莫太太音乐老师的身份,让大家对她敬而远之。“走到哪里都好为人师,她给人家说的东西,人家不愿意听,她就不高兴,然后她就再也不去了,人家也不喜欢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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