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流程(下)

推荐人:日光倾城 来源: 美文阅读网 时间: 2016-11-10 15:52 阅读:


  他很失望。女人戴着超大的口罩。不过,也让他很大胆。凭他的经验,这类女人没出过门,更没见过什么世面,爱小,容易得手。

  30元行不?

  对于突然间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布拉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或是觉得他在跟别人搭讪。她把左腿抽出来压到右腿上,换了个姿势。男人俯下身继续小声:30元,小旅店,十分钟完事,还管饭。男人四下看了看,并把手里没有商标的半瓶矿泉水讨好地递给她。

  她终于从他淫邪的小眼睛里明白了什么。

  去***的,不要脸的臭叫驴,——你再说一遍——我撕了你。布拉突地站了起来,并把那只肮脏的手用力推开。她的声音太大了,太大了,以至于把周围的嘈杂都压下去了。她没费力就拽过周围人的目光,人们诧异地打量着她。她冲着那个男人继续嚎叫着,尽管声音在口罩下有些瓮声瓮气,还是把一个警察引来了。那个男人老鼠一样快速挤到人堆里。消失了。

  布拉回家的当晚,把镜框里的那张报纸掏出来,她觉得都没怎么碰,就化成屑了……

  纸就是纸,她说。

  那一年腊月,天嘎巴嘎巴地冷。布拉傍晚时在柴垛里发现了一只狐狸,那只狐狸没有立刻逃开,而是用可怜的目光看着布拉。布拉俯身把它抱了起来,觉得它轻得像一团棉絮。在这样的大雪天它是找不到任何吃食的。布拉有些激动,它能投身到她的门下求救,就把她看得高贵。她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神圣而不卑微。

  村子里的人怕了,特别是那两个早对布拉觊觎以久的老光棍,他们不再相互打探,也不再说关了灯,谁还在乎脸那样的话,而是说布拉真的是狐狸转世。敢

  把狐狸抱到自家屋里,何况还是怀孕的母狐狸。她和那些鬼狐狼仙不就是一路货色么?趁着还没把她咋地,快打住吧。这要是招惹了她,还说不定自已要遭多大的殃。

  很快,村子也传出了这个红脸鬼作妖的话,听说布拉把过年的肉都给狐狸啃了,还有人说夜半里她的房间传出说话声,笑声……

  转年春天,布拉把狐狸和崽子送到了山里,人们说你看吧布拉,说不定你会有什么劫哩。

  布拉还是那样沉默着。恰恰相反,布拉没遭遇到什么劫,却在那年秋天,遇到了东吉。

  如果说那天有什么异样的话,那就是她那天特别想穿新衣服,那种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按常人的想法,上山不应该有这种念头。可是她平日里极少迈出家门。上山也就是出门了。再说了,像她这样的人,衣服都是穿给自己看的。给那些山看,给那些水看。它们不至于惊讶,更不会嘲笑。那天她站在石桥上,长久地看自己的影子。水里的那个人腰身有些塌了。甚至头上的白发已经占了不小的比例……

  布拉最初看到那个红包裹,是在夕阳里,在她准备下山的时候。她以为是谁劳作时脱下的红衬衫,或者是谁飘落的红头巾。她都走到山脚了,无意间抬头,那红还在杠梁上。她觉得不对了……因为她隐约听到了哭声,婴儿的哭声。

  她快步地跑过去,是个包裹。哭声是从包裹里传来的。她不安地抱起她,一张涨红的小脸正对着她。不知怎地,布拉一下子就哭了。她觉得她仿佛是若干年前爹要扔掉的那个自己。

  奇怪,她不哭了,那双明亮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在这里等布拉好久了。看着看着,布拉的心头发颤,臂腕里的这个小身体的体温慢慢地传给了她,温润了她,她的身体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微冷的秋风里,她觉得自己像一朵迟开的大丽花,一瓣一瓣地打开了,甚至她还闻到了命运里飘来的一股芬芳。那种感觉和味道令她再也放不下了她了。事后,她想,如果当时有人把孩子从她手中夺走,她会瞬间枯萎的。真的,毫不含糊的。

  她本能地朝四下里望了望,喊了起来,没有回音,只有风吹过玉米地的沙沙声。这回声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复:四周没有任何人。不知怎的,她仍然觉得在哪个庄稼地里有双隐匿的眼睛。

  她打开包裹,里面板板整整地叠着一张纸,上面用铅笔工工整整地写着:

  刘大成同志:你条件好,心好,孩子你就捡了吧。没毛病的。将来绝不会找你事(麻烦)。我们给你克(磕)头了。再下面是孩子的生日。

  看来她这是被人盯上了。就是不在路口捡到,这人也会把孩子送到她家门口。

  她抱着婴儿,嘴唇哆嗦着,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最后索性把头埋在婴儿的小被子上,泣不成声。她觉得怀里的孩子才是天下最可怜的,比自己可怜一千倍一万倍。

  很快,二成和媳妇来了,劝她不要找累赘。一个人清手利脚的多好。养孩子不是养小狗小猫。你现在都快半百了,自己还需要别人照顾呢,还找那麻烦?她固执地坚持着,二成在无奈之下搬来了叔和婶。叔和婶拿出长辈的姿势,更有为她命运担忧和负责的态度。起初她还耐心地听着,后来东吉哭闹了,她表现出了不耐烦。

  别说了,我从抱起她的时候,就没再放下,就这么定了。将来就是要饭也要养她……她太可怜了……好好的,就给扔了……她说不下去了。

  令叔和婶吃惊的不是她的话,而是她抱孩子、喂孩子的姿势和神态,那分明就是自已生了似的……

  以后,她常常去县里的婴儿专卖店,大包小包的,邻居说,不用啊,镇上什么没有,费那个劲。

  要买就买最好的,不能亏了孩子……

  她的小院里时不时飘出笑声,人们看见布拉背着那个小孩子,做饭,打水,在案板上刻刻画画。她不允许东吉饿着,冻着,不以让她有半点的不舒服。她还变着法地打扮着她。她觉得上天真对自己真好啊!让自己清寂的日子有了活气,有了奔头。

  那天她做了个梦,好像又回到了队里。远远地看见陈喜子扛着枪下山了,她怕他在河边洗脸擦背的时候看到陈喜子三个字。那是她在歇工的时候反复写在石头上的。她要在他没发现之前赶紧擦掉那三个字,慌乱之中是擦掉了,却单单剩下了一个“东”,后来她又取了“喜”字的一部分,于是东吉就叫出来了。

  醒来后,她俯身再看着这个睡熟的小家伙。她觉这孩子是她和陈喜的,她被那种不可思议的想像包围着,说不出的幸福。

  东——吉——东——吉。

  终于,东吉五岁的时候她的存折空了。如果继续她的挂钱生意,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东吉越来越大了,要入学了,要有更多的花费,她真的慌了。

  不过,她很快调整了自己,她可以去打工。她还想好了,还可以去县里做钟点工、力工……老天还能饿死瞎家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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