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生的愧疚

　　我骨架细、力气小，农村的重体力活实在难撑。加上经济困窘，我被迫舍家离室来天津打工挣钱还债了。正规单位一人一岗，就像一台机器，缺一个零件都会影响整体的正常运行。公司是不允许长时间请假的。我离家近三千多里，天远地遥，来回跑一趟光车上就得折腾四天，公司哪可能让我请假回去伺候父亲？除非自动辞职！而辞掉工作，对我和我的家庭来说，那是一个承受不起的损失，也是父母双亲生前都不同意的。女儿也在正规公司上班，工作也离不开。儿子也来天津学徒了。而我当时又还亏欠一屁股债，所以只能借钱寄回去请四哥替我伺候父亲，听说，我不在他的身，父亲从未责怪过我，也从未说过我的哪里不好。反而还问别人：“桃生的债还完了吗？他现在过得好吗？我家三房人，他是我亲生儿子，又多读了些书，我对他有时候是有些过于严苛，但我是为了让这个大家庭和睦团结呀！希望他不要怪我。我希望每个儿女都过得好。”

　　当听到这些传闻时，我的心里十分惭愧。父亲给了我生命，还含辛茹苦把我抚养成人，最后又同意让我上学，并且操持给我娶亲，尽到了他所应尽的责任。赡养和照顾他的生活，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他生病时我未能亲自照顾他，这本是我做儿子的失职。父亲不但没有责怪我，反而还牵挂着我。这需要多么宽阔的胸怀啊！我仿佛看见了浩瀚的大海。

　　有一次，儿子读书要钱。我手头实在不太方便，就去找父亲临时借借。父亲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没有经济收入，只是我们偶尔给点钱让他零花。当他拿出钱包，递给我一张面值十元的纸币时，我看到：这还是三年前我给他的，上面还有我不小心滴下的墨迹！原来父亲不只是对我花钱吝啬，对他自己，花钱更加“吝啬”！

　　风，在刮。雪，在下。泪，在流。

　　记得一位高人说过：“生活的苦恼，根本的原因是我们一直习惯于用脑子而不是用心去生活。”同样，对父亲的不理解，最根本的原因，也在于我一直习惯于用脑子判断而不是用心去体会。

　　细想起来，父母一生养育了九个孩子，个个长大成人，无一夭折，在那缺医少药、经济贫穷的年代，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并且还要修房、给我们娶嫁，父母真的不容易，身上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啊！我们夫妇仅仅生养了两个孩子都还感到负担重，压力大。而父母生养了我们九个兄弟姐妹，我敬爱的父母，他们到底需要付出多少？要是不省吃俭用，能承担得了这么重的负担吗？他不给我钱买糖吃，是为了让我学会自己挣钱。他逼我自己交学费，其实是为了让我早日成熟和独立。他让妈妈要回多给的一斤米，其实是因为那时的粮食的确困难，生活确实不容易。如果仅有母亲，没有父亲的鼎立支持，我们能个个长大成人吗？母亲纵有能耐，也没有三头六臂啊！他有时不能让我们满意，也跟我自己有时不能让孩子满意一样，心里有着自己的苦楚和难以言语的无奈。父爱如水，喝得多了，就觉得平淡了。我们只看到了它表面的冷淡，而没有真正看清其本质和对我们生命的意义。母亲对我们的疼爱，很多地方和很大程度上都是父亲在背后支持着。如果没有父亲，母亲哪有这么大的能耐？正如牛奶好喝，让人喜爱，但其中就有很多的水。如果离开了水，那么它还成牛奶吗？细细想来，其实父亲跟母亲一样，都是伟大的。只是他与妈妈的家庭分工不同，担当的角色不一样而已。

　　母亲对父亲爱得很深很真，好东西从未自己吃过，都是留给父亲。而父亲也不辜负母亲，对她报以真诚的爱。他从未对我们提及过那四个兄弟姐妹不是他亲生的。要是没人介绍，外人也无法看出我们九兄弟姐妹分别是三个父亲的孩子。父亲把母亲前夫的孩子视为亲生孩子，甚至比亲生孩子还要看得重。我知道，他是为了尽到做继父的责任，让母亲放心，消除后顾之忧。他把对每个孩子的疼爱落实在自己的行动上，宁可自己受到误解，也不愿把问题真相说出来。可见父亲对待母亲，是爱得多么的真诚和深厚啊！如果他只向着我和他亲生的几个，而对继子女不好，叫母亲心里会怎么想呢？她还敢孕育我们吗？我们九个都是母亲亲生，母亲的心中自有一杆秤，天下的父母都望孩子过得好，我的父亲，也自然肯定如此。只是他把自己对孩子的疼爱交给了母亲来实施而已！ 我责怪他，是由于对他的不理解所致。错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误解和责怪父亲，是对父亲最大的不公。

　　曾经听人讲过，父亲跟母亲一样，也是十分讲义气的人。母亲第二任丈夫的前妻是独女。因病死了后，没有留下血脉，其父母悲痛不已。母亲和第二任丈夫为了安慰老人，就常去看望他们。第二任丈夫又因病死了，父亲又继承了母亲第二任丈夫对二老的孝心，常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去看望二老，给他们送去吃的、穿的。逢年过节，生日喜庆，父亲总要送去礼物。老了还给他们做寿衣、寿被，送他们终老上山。试想，如今有没有人这么讲义气？所以，在他生病的日子里，我虽然不在身边，但看望他的人络绎不绝。

　　公元二零一零年正月初七日，父亲在过完年的第七天，永远地离开们了。那一天，公司就我一个人正在值班。公司老板和所有员工都放假回去过年还没来上班。我在忠孝不能两全的无奈中，只得寄回了一笔钱，作为父亲的安葬费，算是对父亲最后的尽孝。可是，我未能亲自送他上山，留下了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

　　父亲去世以后，听很多老人们说，他是一个办事公道、清正廉明的好干部。当了二十年大队书记，从未贪污挪用过大队一分公款。开会往往不吃中餐，逢年过节也从未拿公款大吃大喝，所以还招致了一些干部数落他“小气”。当他觉得自己没文化，工作有些困难的时候，就主动请辞，推荐和培养了一个年轻有为的覃声文同志接替他的职务。覃声文同志不负众望，为黄金村经济建设做出了很大贡献。

　　我知道，领导在台上时，被人吹捧说好不一定是真的好。因为说好者可能有求于他，是有目的的说“好”。人死了以后还有多数人说他好，那他一定是真正的好。因为别人对他无所求了，这样的说好 ，是发自内心的。

　　我的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人说他好。我相信他一定是个真正的好人。可是这样一个伟大的父亲，我当时竟然没有真正地认识和理解他。这是我终生的愧疚！ 本文来自织梦风，继续在刮。雪，仍然在下。每一阵冷风，都像一把刀子，刺向了我的心头。每一朵雪花，都如飘落在我的心头，化开，成为泪水，蓄积在我的眼眶里，然后慢慢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