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有压迫就有反抗,这是天赋人权!”
学生们的希望变成绝望,绝望变成愤怒。
市民也惊愕了,议论纷纷:“要对学生动武了!”
“学生真可怜,政府迟迟不予回答,回答就是镇压。”
“镇压学生没有好下场!”
“不能让军队进城,我们去拦住军车!”
上百万人在广场和长街再次举行游行示威,人山人海。学生们创作的大型雕像“民主女神”,树立在广场上。
戒严部队奉命进城,市民学生坚决阻挡,他们向官兵喊话:
“人民的军队,怎么来镇压人民呢?”
“人民子弟兵,不应该把枪口对着父老兄弟啊!”
年轻的官兵无言以对,显得不知所措。
幼稚而冲动的学生,热情而善良的市民,怎么也没有想到灭顶之灾正在临近。
戒严指挥部发出了措词更为严厉的紧急通告:戒严部队一定要按计划执行戒严任务,任何人不得阻挡。如遇阻挡,戒严部队将采取一切手段予以排除!
从深夜到凌晨,戒严部队强行推进,与学生和市民在市郊和城区发生严重冲突。王牌军先头连队由连长林卫华指挥,搭乘坦克和步兵运输车,通过重重阻挡,开进广场附近再也无法前进。
“连长,怎么办?”士兵们问。
林卫华通过报话机呼叫指挥部:“我是连长林卫华,先头部队和坦克前进受阻。”
“今夜必须到达预定位置,与对面来的戒严部队在广场会合!”
“前面几千人阻挡,坦克无法前进!”
“上级命令可以采取一切手段!”
“什么手段?”
“你们手中是烧火棍吗?”
“怎么能向赤手空拳的学生和民众开枪?”
“这是命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服从命令军法论处!”
林卫国放下电话,拔出手枪,犹豫不决。
这时林昭华发现连长是自己的哥哥,撇下向向建国疯狂般挤到前面。
“哥哥!”
林卫国惊愕了:“妹妹!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同学们一道参加游行和绝食。”
“你真幼稚!”林连长急得直跺脚。“赶快离开这里回家去!”
“不!我们反腐败,要民主,有什么罪?为什么给我们戴反革命的帽子?不给我们摘掉帽子我们不回去!”
林卫国急得声音都变了:“妹妹,不要再胡涂了!同学们,快离开这里吧!上级有命令,再阻挡部队前进,就要开枪了!”
“你要开枪就不是我哥哥!”
林昭华和几个同学举起双臂,拦在坦克前面。他们不相信最可爱的人民子弟兵会向他们开枪。
步话机里传来上级的吼叫:“执行命令!”
“连长?”士兵们等待命令。
林卫国浑身颤抖,眼睛滴血,如痴如狂。一边是军令如山,一边是兄弟姐妹,怎么办?忽然他把手枪指向自己的头颅。
“人民万岁!祖国万岁!”呯的一声------
“连长!”士兵们呼喊敬爱的连长。
枪声就是命令!士兵们暴怒了,疯狂了,扣动机枪板机。
哒哒哒哒------
枪弹在头上呼啸掠过,钢铁的巨轮轰轰隆隆滚动着,向脆弱的肉体开过来。
市民和学生听见枪声,四散逃命。
流弹射中了林昭华,她象一只垂死的天鹅,扑倒在广场上。
向建国拼命挤向前去,呼喊:“昭华!昭华!”
没有回应。林昭华美丽的大眼睛空茫的望着黑暗的夜空,她至死不相信这是真的,死不瞑目。
坦克已冲到面前,向建国闪向路旁逃离,就在此时他的头上遭到猛击,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戒严部队占领广场,民主女神被坦克钢铁巨轮碾碎,少数学生留守在纪念碑附近不肯离去,被士兵包围强制驱散。
终于,共和国广场上只有铁血,没有人民。
那是历史上空前血腥的暴虐的悲惨的一夜。
那一夜,多少人通过电视直播看到坦克进军广场的画面,听到枪声和呐喊。他们在泪水中明白了什么是民主,什么是暴政,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成千上万的市民和学生受伤,成百上千的市民和学生死亡。
冲洗不掉的淡淡血痕,留在长街,留在广场,留在人民烈士纪念碑基座上。
广场在颤抖。广场在呻吟。广场在流泪。广场在哭泣。
那一夜,中国无人入睡------
四
“默君,啤酒不多了,你去进几箱啤酒吧。”妻呼唤他。
他顺从地掐灭烟,开车去啤酒供应点,拉回几十箱啤酒。
妻给擦拭额上的汗,关心地说:“累了吧,没你的事啦,回去休息一下。”
他顺从地回到酒店后面的家里,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望着天花板。平日他都午睡一会儿,今天却睡不着------
------他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温馨的房间,躺在床上。
他挣扎着坐起,奇怪的问:“我这是在哪里?”
“在我家。”一个年青秀丽的女子站在床前。
“你是?”
女主人嫣然一笑:“你不记得我了?”
向建国头脑清醒了,记起来她是这些天给他们送水送饭的女青年。
“我怎么在你家?”
“你被打昏了,是我把你背回来的。”
向建国翻身下床,跪倒在地:“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女主人扶起他,说:“凡是善良人都会这样做的。你坐着,我给你拿早点。”
女主人出去端来一大碗馄饨,几根油条,放在桌子上。
“趁热吃吧。”
他确实饿了,狼吞虎咽的很快吃完。
身上有了力气,他起身说:“谢谢,我得走了。”
女主人劝阻:“你的伤还没好,怎么能走!”
向建国摸摸头上缠着的绷带,伤处确实很疼痛。
“外面怎样了?”向建国急于知道外面的情况。
女主人打开电视机。
他们看到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中,那个品貌端正和蔼可亲的女播音员,一袭黑衣,以沉痛的声音播送天安门广场学生被驱散的新闻。一边播音一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热泪盈眶。
第二天,那位电视台女播音员从银屏上消失。
恐怖在蔓延。
“我要回学校看看。”向建国挂念着林昭华。
“外面正在抓闹事的学生和市民,你回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我要知道同学的情况!”
女主人指着电话说:“你先打电话问问,不要给学校打,给信得过的人打。”
向建国拿起电话,打到和他关系最好的文教授家里。
“文老师,我是向建国。”
教授感到意外和惊喜:“向建国,你还活着!”
“我被打昏了,一位好心人把我救回家。”
“好,活着就好!民众值得敬佩,救了多少学生啊!”
“老师,我能回学校吗?”
“你千万不要回校!校方已将你们开除,便衣警察还在学校搜捕带头闹学潮的人。”
“老师,您知道林昭华怎样了吗?”
电话里传来教授哽咽的声音:“林昭华牺牲了。尸体一直没有找到,有人说可能被坦克碾碎,有人说埋在街头树丛下。多好的女学生啊!我去看了林昭华的父母,他们一夜头发全白了,整天抱着儿子女儿的照片,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我去医院看过,堆满了学生和市民伤员。那夜我坐在电视机前,哭了一夜。心中呐喊:完了!民主完了!信仰完了!”
向建国撂下电话,抱头痛哭。
女主人收留了无处可去的向建国。
“我酒店里有空房间,你先躲几天吧。”
他躲藏在真情酒店,整日沉默寡言,很长时间不敢露面,只在厨房洗盘子洗碗,给女主人打工。
“唱支山歌给你听,我把你来比母亲。”他想不通为什么母亲忽然残忍地向孩子挥舞屠刀。
华丽谎言建构的信仰宫殿一夜坍塌了。学业有成建设祖国报效人民的美好理想一夜破灭了。热情美丽的初恋情人象流星一样陨落,一夜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