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写小说的人都会受到戏剧的诱惑

推荐人:王安忆 来源: 美文阅读网 时间: 2016-12-12 13:10 阅读:
十月,霜降前的上海,秋雨不断。马路上都湿漉漉的。淮海中路是沪上最繁华热闹的区域,金贵店铺鳞次栉比,一片梧桐叶被雨打下来,马上被驶过的高档汽车车轮碾过,扑哧碎掉的声音细微到难以被发现。

  王安忆儿时就曾经生活在这附近的弄堂里,在之前接受采访时她曾回忆过这段生活,说女孩子得有多大的对物质的抵抗力,才可以日日走过华丽的商场玻璃窗而不动心,再安心回到自己逼仄的格子间里去。

  她写上海多年,被誉为“张爱玲之后又一人”。

  多年来,她深居简出,除了出席必需的会议或活动,大多数时间有规律地起居、写作,并坚持在复旦大学的课程。长篇新作《匿名》写了不短的时间,终于于早些时候完成了,让她可以松一口气。

  此次见面,缘因由她改编的戏剧即将上映,她拿出一整天的时间集中配合宣传。一场记者发布会、几番专访之后,还有和数十位读者的小型见面会。日程紧凑,她始终保持清明的状态。

  她穿着一件黑底白点的鸡心领衬衫,围着黑色的毛线围巾,下身是及踝的长裙配小布鞋,头发梳得光滑,在后面盘成一个温婉日常的发髻。面目清冽,对每一个问题(无论是来自媒体记者还是读者)都耐心给予答复,言词均确凿,无含糊。

  对人对物,王安忆始终保持着一种严谨的距离感;毋宁说,那是她在保留一个写作者的神秘感。

  1

  再回头去看2004年创作的话剧《金锁记》,依旧认同那时候自己的创作吗?你最满意的段落是哪一段?

  答他们现在演的依旧还是当时那个版本,我觉得这就是戏剧的魅力,我每次看它都还蛮感动的,我觉得这写得还不错。我蛮喜欢自己写的最后一场。你知道,小说改戏剧不容易,小说比较分散,我考虑最后一场,让全部人物都到场,然后所有的矛盾都在这一下子爆发。我自己觉得这一场还满意的。

  2

  你在以往的谈话中,多次提到黄子平先生的一个观点,即张爱玲和“五四”的关系很紧张。你怎么理解写作对张爱玲的救赎?

  答她知道人生是怎么回事,哪怕你现在很年轻,你也是走在末路上,肯定一步一步会老去,最后直至死亡。可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还活着吗?就是因为还有眼前的享受,吃点好吃的,有人爱、爱别人。其实人生讲到底都是这么一回事情。在张爱玲看来,人生的目的是要舒舒服服的,是这样子,我觉得张爱玲是一个聪明人吧,她能够比我们一般人都体会到这种“虚荣”的意义。

  (问:最早读到张爱玲是什么时候?喜欢她什么?)

  我蛮早就读到她了,我也不晓得什么道理,因为我们家里面很早就出现了她的一本书,香港皇冠出版的《张爱玲小说集》。可能是我妈妈弄来的吧。那时候是“文革”结束的前后吧,好像就是70年代末,我很早就看她东西。所以,后来她一下子受到追捧,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惊喜。我很喜欢看她写的东西,有日常生活的细节,有故事,有人物的命运,而这些人物命运都是我们认识的你我他,都是身边的常态。它又不是那种鸳鸯蝴蝶派的,鸳鸯蝴蝶派的你知道,很鄙俗的。

  (问:是能从她的作品中找到一些同感吗?)

  同感也说不上。其实她的小说很沧桑的,很悲凉的,她写女性出嫁前一刻那种焦虑,那种不安,那种心情。当时也不能理解,因为当时自己也十分年轻。可是觉得她写的就像我身边的人一样。

  3

  改编她的小说为戏剧,这是怎样的过程?

  答首先,我对写戏剧很有兴趣。把一个小说变成一个戏剧,这个转换对自己的智力、智慧是一个挑战。小说是可以肆意叙述的,可以慢慢慢慢道来,但是戏剧要求你把故事都控制在一个空间、时间里面。为了改编《金锁记》,我还画了些图,舞台的图。我想象舞台是分了好几个区域,我在想这些故事在各个区域里边发生的情节,那是很幼稚的,很有点游戏的性质。

  因为《金锁记》是我第一次改编剧本,比较大的困难还是结构。因为你一定要把小说的结构重新组织,张爱玲的小说是顺着自然时间行进的,她可以很从容地写。但是你知道舞台对你的逼迫是很紧张的,你必须在两个小时里边完成。那你把时间怎么分配,分配在哪一个最重要的环节,这个是比较困难的。

  曹七巧的命运很不幸,因为她是一个身体欲望很强的女人,可是她偏偏碰到了一个残疾的男性,她有很多不能释放的能量。后来找到了一个释放的对象,但是释放对象又不能给她满足,不能够公平地回报她。然后怎么样呢,她只能去残害、报复,她的世界非常小,就这么小的几个人,她只能报复她的至亲的人,报复她的女儿。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宿命”的问题。偏偏曹七巧又是一个特别不甘心驯顺自己命运的女人。

  4

  你会有某种对生活的不甘心吗?

  答写小说的人都很软弱的,都是对于命运很驯顺,所以我们只能在虚构里边来满足自己。

  5

  是否有一个出口可以为其找到希望,类似黑暗中的光明?

  答对,我发现这个光明现在暂时还写不出来,但是你这个要求很像我们的领导要求。领导经常要说你要给我们一个光明。

  6

  “误解”是经常会发生在表演与观看、写作与阅读之间的。会不会也许你的改编对张爱玲是一种误解,扮演上舞台之后,又会被观众误解?

  答这肯定会,这没有办法,人们只能承认现实。我在想,张爱玲不一定喜欢我对她的改编。张爱玲挺挑的,挑眼,她可能对别的都不满意,只对她自己满意,会不会是这样的。但是没关系,改编者有她自己的生活经验,她有她自己的处境,她可能会误解你的。也许正是因为她误解了,她才选择了去做一个改编。可能是改编的误解会低于她的原创,但是说不定还有可能高于呢,对吧?这也是有可能的。

  7

  这次改编中加入了你的什么东西?

  答我觉得我的气质和她完全不一样。你知道张爱玲的小说里边,她写的伤心事儿,都是用一种看穿的姿态,她有一种处之淡然的态度。梁文道以前评论她,说她像从来没有童年一样,好像生来就是看穿了一切的一个人。但是我觉得在张爱玲早期写小说的时候,也有一点小孩故作大人状的,张爱玲无疑是很有才华的,这是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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